振衣飞石(71)

衣飞石装傻, 谢茂却不想和他留下心结。

“在长信宫太后跟前, 你不说话, 朕明白你是小心谨慎。为何回来了也不说话?”

谢茂随手将棋子放下, 几乎都没有过脑子, “朕这皇位来得太轻易,宗室不安分,你该明白其中的道理。朕杀人都有道理,并未妄杀——朕不昏聩。”

昏聩这词儿大多形容老人。谢茂如今风华正茂, 老气横秋地跟同样年少稚气的衣飞石说“朕不昏聩”,听着就有些可笑。

可是, 衣飞石笑不出来。

他和谢茂相处时,很少谈及内心。很多敏感的话题,他不会问, 谢茂也不会主动提。

就像谢茂把他安排到了西北, 书信里却只说家常, 一句都不问西北事务一样。谢茂对朝里各派势力如何用,谁是谢茂的心腹,谁是谢茂拉拢的对象,谁是谢茂打压的对象,衣飞石默默地看着,听着,体察着, 他也绝对不会向谢茂多问一句。

哪怕他们是夜里睡在一张榻上, 彼此都能接触到对方最私密处的关系, 也一样不会越线。

他们不是世俗夫妻。

哪怕谢茂有了皇后,他也不可能和皇后推心置腹,说所有的安排打算。更何况,衣飞石连皇后都不是,他的身份,他的性别,乃至于他的姓氏,都注定了他和谢茂的关系必然会有许多的隔阂与尴尬。

反正,就这样凑合呗。能在一起时,就高高兴兴地在一起。哪天缘分尽了,也是命中注定。

衣飞石明白自己的身份。从信王在青梅山的大将军行辕朝他伸出手,拉着他不肯放的那一天起,他和谢茂的关系就不是他能主导的。他可以选择结束,但他没可能选择开始。谢茂说在一起,他可以说不,谢茂说不一起了,他只能说好。

谢茂能够仗着身份强行要求他,他不能反过来强求谢茂。

——只要他不想造反,他就无能为力。

雷霆雨露皆是君恩,衣飞石不会跳大神。他止不了雷,也祈不下雨,只能被动的领受。

所以,他不想和皇帝谈心。谈得深了,难免伤心。何必去想那么多呢?就如那日他跪下宣誓效忠时所言,衣飞石此生不过为陛下执剑之人。牢牢记着这一条,别的事,都不重要。

他以为谢茂与他已经建立了这种“不深谈”的默契,哪晓得谢茂改主意了。

衣飞石装了一回傻,皇帝却摆出深谈的架势,他就立刻改变了策略,诚恳地说:“臣明白。前朝诸王纷争,裂国如碎瓷,天下乱了数百年。宗室不安分,陛下此举乃为天下计。陛下圣明。”

这马屁拍得特别生硬,可是,从他诚诚恳恳的腔调里说出来,居然特别有说服力。

谢茂看着他认真又虔诚的俊脸,棋盘都懒得看了,只管盯着他薄薄的嘴唇,低声道:“卿再说一遍。”

衣飞石眼底露出一丝困惑,谢茂提醒道:“说,陛下圣明。”

衣飞石不理解皇帝脑子抽什么风,不过,他很温驯地重复了一遍:“陛下圣明。”

正准备深谈的谢茂裸足抵住棋案,稍微用力将之推至身侧。衣飞石不安地坐起来,还没顾得上询问陛下怎么了,谢茂就将他牢牢地压在了榻上,一只手抚摸着他的嘴唇,指腹上隐约传来的唇纹让谢茂浑身火热,声音变得喑哑:“……小衣。”

榻上二人说着就搂在了一起,殿内伺候的朱雨立刻差遣所有宫人退下,自己悄悄守在门口。

殿内喘息渐止,朱雨默默上来递了两回毛巾。

谢茂难得餍足地倚在榻角,棋案上的棋子洒了满榻,衣飞石红着脸伏在谢茂怀里,谢茂满足又欢喜,很仔细温柔地用毛巾替他擦擦脸颊与嘴角。

衣飞石不自在地往一边躲了躲,谢茂捏住他纤巧精致的下巴,不许他回避,衣飞石竟然露出一丝不悦。

“哪里就不能见人了?”谢茂固执地捏住他的下巴,非要露出他脸颊上的疤痕。

自从被号称灵狐髓实为剧毒的药膏戕害之后,衣飞石自己拿刀剜了腐肉,又有赵云霞独门千金妙药疗伤,二十多天过去,脸上的血痂早就掉了,留下一道三寸长、四分宽,正正方方的新嫩疤痕。

因落在颊边,侧面看着比较明显,正面不仔细看,影影绰绰地也看不出来。

谢茂不在乎衣飞石长得如何,前世衣飞石脸上也有疤,比这个疤还狰狞两分,何况,他若心爱美人,天底下多少美人随便他挑,哪里还非得念念不忘衣飞石?

他看着衣飞石这个疤痕,是确实很心疼。

既心疼这疤坏了小衣英俊无瑕的脸,又觉得这戳记极其打脸。这可是衣飞石犯蠢中招的明证。谢茂看一次就想一次,朕聪明的小衣也不知道犯了哪门子邪,居然被何医正那么拙劣可笑的手段给骗倒了……

谢茂看了他脸上的疤都难免要犯嘀咕,衣飞石这些天就更难过了。

这个疤比长公主抽出来的鞭痕大了一倍不止!还那么四四方方的一块,打眼一看,就像是贴了个什么东西在脸上。不止难看,这个疤还代表着他的蠢!以色侍君,丑疤!以才事君,犯蠢!衣飞石觉得自己在皇帝心目中的好印象,起码被这个疤痕坏了大半。

倘若不是怕皇帝察觉到自己的刻意,衣飞石都恨不得学妇人抹点黑粉胭脂什么的,把这块粉嫩嫩的新疤遮起来。平时相处时,他也总是偏过头,尽量不让谢茂看他受伤的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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