振衣飞石(223)

谢茂带着众大臣在丝织坊外边转了一圈, 因大掌柜不在, 管事无处请示,死活不肯让这一帮子身份不明的男子进作坊参观。一则据说这间东湖丝织坊改进了织机,与别处都不相同,怕泄露了秘密, 二则作坊里都是妇人, 叫这么大一帮子男人进门,容易引起非议。

谢茂也不是非得进去,就在门口殷殷垂问那位年过半百精神矍铄的管事阿姆,每月银钱几何,每天做工几个时辰, 能不能休息, 管不管饭,有没有什么难处……

听得诸大臣都面面相觑。

你一个皇帝, 管得也太细了吧?若这作坊是官办的也罢了, 民间商人私设, 难道你还能强压着人家多给银钱多给假?商人重利而轻义, 一旦赚不着钱了, 买卖说关张就关张, 朝廷也不能逼人家开张呀。

皇帝身边围着阁老和尚书侍郎,三个翰林待诏不爱往前凑,各自站在一边欣赏春色。

印大斗在外边等得无聊, 蹲下身折了青嫩的春草, 想要编一个蚱蜢。

他在挑选草根时多走了两步, 远远地听见隐在外围的侍卫跟人说话。抬头一看,发现被拦在外边的是几个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,妇人之身不施脂粉戴着纱帽,腰间悬挂的则是听事司的腰牌——

得,甭怪皇帝管得宽,这名义上“承包”给民商的丝织坊,只怕七成还是听事司在统管。

这不,稍微有点风吹草动,听事司立马就派人来撑腰了。

他拿着编好的蚱蜢走回傅觉非身边,示意傅觉非看背后,做口型:“听——事——司——”

同为翰林待诏,傅觉非是太平十五年的进士,论年科,印大斗和梁胜文都是他的前辈。然而,傅觉非早在三十年前就已诗文名满天下,如今是谢朝儒林文宗之一,地位非常尊崇。

傅觉非年少成名之时,正是文帝朝政斗最血腥残酷的时候,他明哲保身没下场应举趟浑水,直到东胜学派在太平朝重新复苏,傅觉非才下场入仕。他脾气很好,胖墩墩的身形,常带笑容,顺着印大斗的指使看了一眼,却叹了口气,轻声道:“旷古未有之变呐。”

今日能跟在皇帝身边的这一波文官,全都是聪慧变通之人。

想想皇帝年前年后的举动,都知道皇帝只怕是要发大招了。——判个吴氏休夫案算什么?死个皇子算什么?皇帝南巡差点没把京城的礼部搬空,出门先到彤城东湖看妓|女,再来看全是妇人做工的丝织坊,总不会是皇帝看上哪个娼妇了吧?

看了蔡仙仙的丝织坊之后,皇帝兴致非常好,带着一帮大臣沿着东湖踏青,继续体察民情。

“你们看看,一路行来,与别处可有不同之处?”谢茂问道。

谢茂正值壮年体格强健,跟在他身边的大臣诸如黎洵、窦蜀珍等人,年纪都大了,谢茂着意舒行缓步,留心着几位老大人的情况。这种场合,说话也得论资排辈——皇帝垂询的问题,你也会答,我也会答,抢答当然不行,露脸的事理所当然是官位最高的来做,又或者上面人故意相让,暗示下边人回答。

黎洵笑了笑,故意看向李玑。

李玑是东胜学派在朝的领头人,也是百里简的师兄,众所周知,百里简与襄国公交好,黎洵又是早几年就明着给襄国公府送过礼的关系,内阁之中,黎洵和李玑也称得上是守望相助。

“水畔丽人遍布,风光与别处不同。”李玑年纪与皇帝相差不多,性情上也散朗不少。

他敢这么跟皇帝调侃,几位年纪大的老臣还真有些咂舌。

彤城本是烟雨馥郁之地,历朝历代都出美人,行走在湖畔街边的女郎多数身娇玲珑,眉目清秀,莺声笑语之中香风涌动,景致确实别处难寻。

谢茂笑了笑,再看其余几人。

黎洵与窦蜀珍都看出来了,只是以他们的身份年龄,这事不大好说,都是含笑。

阁臣尚书都不吭声,再往下就轮到侍郎了。狄琇说道:“以臣观之,彤城之妇人,不喜帷帽覆面,青丝芙面皆露于人前,行人不足为怪,可见民风不同于别处。”

在谢朝,独身出门的妇人除非年纪大了相貌平庸,都要戴上帷帽,避免闲汉见色起意骚扰生事。

长得漂亮又不带帷帽出门的女子,要么是江湖豪侠,要么就是风尘中人,前者不怕惹事,后者干脆一路行来媚眼横飞,官衙规定不许市妓当街揽客,可官衙也不能拦着市妓不许她出门吧?

彤城的民风则颇为奇怪。街上的妇人基本上都不戴帷帽,模样也都生得不俗,要说来来去去的全是娼妓?那不可能。何况,还有挽着菜篮子拎着河鱼的妇人,可见都是良家。

偏偏走在路上的汉子们都很老实,偶然偷偷看一眼,却绝不敢和调戏娼妇一样上前嬉笑。

孟东华被韩二娘气得还未消停,闻言小声嘀咕道:“伤风败俗。”

跟在皇帝的大臣里不少人与他同样的想法,却都不肯轻易出口。孔秀平以为皇帝生气了,连忙道:“陛下,此地是东湖之畔,湖上坊间多是娼妓出入,是以风气淫侵。以臣想来,城内未必也是这样的光景。”

“那咱们去城里坐一坐。彤城的龙门楼天下驰名,咱们也去吃它几尾东湖鲤鱼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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